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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 屋

龙家红 硒园雅吟 2021-10-27


老   屋

▢ 龙家红



老屋在婆婆去世两年后被拆掉了。沐浴了百年风雨的土瓦从屋顶一片一片退下来,浸透几代人烟熏火燎的椽子柱子一根根拆下来,板壁上孩子们用碳头划的痕迹还在,而一张张的木板子却是永远不会再拼在一起了。嗲嗲(我们称爷爷奶奶为嗲嗲、婆婆)去世了,婆婆也去世了,而我们又都有各自的房子,老屋没人住,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。


1

不知道这老屋是什么时候由什么人建的。曾祖父是从四川逃荒过来,领着爷爷们逃到我们湖北,先是住在我们岩坎下面的一处,不知怎样辗转就住在了这老屋。板壁的老屋是最初的根基,后来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嗲嗲紧挨着老屋建了左边的厢房,又建了右边的大伯母住的堂屋,等到大伯母再建对立厢房的时候,我已开始记事了。这热闹气势的老屋就从此在心里生根了。

在这老屋里出生的孩子不知有多少。嗲嗲有姊妹五六个,爸爸姊妹有八个,我们堂兄妹又有十多人,老屋不知道听那小孩子的第一声啼哭是不是也听厌倦了 ,那一拨又一拨的热闹的生命,总把它搅得不安宁。到我们这一拨孩子长大,老屋就只住了嗲嗲婆婆。虽然爸爸兄弟们几个都各自建了新的房子,但老屋,总是吸引着我们,在放学后,在还没有电视机的点着煤油灯的很多个夜晚,在未长大的每一天,我们都在这里。

春耕时节大人们要忙农活,我们被送到老屋里。嗲嗲给我们用狗尾巴草或者竹子的壳叶做一些玩具;在有星星的夏天的夜晚,我们在老屋里捉萤火虫,听婆婆讲她在生产队劳动的往事。放学回来父母不在家,我们往老屋里跑,这里准有婆婆留在锅里的还是热腾腾的饭菜;被父母追着要挨打的时候,我们往老屋里跑,躲在嗲嗲后面暗暗的角落里,母亲追来有嗲嗲护着,只好悻悻走开。这有嗲嗲婆婆的老屋,是我们的庇护所,是我们的欢乐园。


2

老屋是很热闹的。进门的两扇厚重敦实的大木门似乎除了夜晚从来就没有被关上过。一道一尺多高的门槛立在已被踩得溜光的阶岩石上,这悠久的历经沧桑的门槛,总是静静立在那里等待每一个人。一进门堂屋的左边是一展大石磨。老屋里所有人的生活,都经这石磨磨了出来。孩子还没长大时嗲嗲婆婆自己磨,爸爸们长大了他们磨,后来我们也长到比石磨高一些了,虽然还没有可以用磨担推磨的力气,但看着大人们一推一拉的石磨里就流出玉米面来很有意思,就嚷嚷着也想推磨。嗲嗲把担子给我,却是无论如何也推它不动,干脆也不要那弯弯拐拐的磨担了,喊上兄妹几个,双手扶在石磨的木方上,顺着窄窄的磨盘,一圈一圈直接给转起来。转到额上渗出汗来,也不见大磨嘴巴里的玉米粒少多少。虽然磨出来的面粉还不够自己的嘴吃上一顿,但兄妹几个,一起叽叽喳喳使劲儿转磨的快乐,总是让人怀恋。

堂屋的右手边,是个鸡笼。以前的人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多,几只鸡也是珍贵的,所以将它们也关在正屋内。婆婆养的鸡很壮,下的蛋个也大,当我们这些孙子们来老屋的时候,总要给煮几个喷香的鸡蛋,再不然就和一点洋芋粉,做一碗金黄柔软的蛋皮子给这嘴馋的孩子们。有时候,等不到婆婆煮,调皮的弟弟们就偷了鸡蛋,磕碎到外面的有坡度的石板上,几个熊孩子就沿着流出的蛋液,直接用舌头舔掉了。

每到收获的季节,老屋就更热闹。在掰包谷的时候,大人们白天把包谷搬回来,到了晚上,都来帮忙撕包谷壳叶。我们些小孩子当然也是要来的。母亲他们围着小山似的玉米堆一排开来,呼呼啦啦不几下灿黄的玉米就被剥离出来。我们几个孩子则开始疯闹起来,一会儿爬在堆子上往下滑滑梯,呼一下溜到大人怀里来;一会儿又滚进剥开的壳叶里,浑身沾满胡须;弟弟甚至爬上两三级木梯,像跳水似的纵身一跃,跳进蓬松的壳叶里,引来母亲的声声呵斥。我们不以为然,仍是乐在其中。

一到冬天,就是老屋最热闹非凡的时刻了。好像十月里,我们这就开始下雪。皑皑的白雪漫天遍野洒下来,田野里路上房子上,到处都是一尺来厚的雪。对着纤尘不染的雪地“扑”的倒下去,就印出一张自画像来;两脚并拢,靠着一直向后踩,身后就是一条美丽的麻花路。我们在老屋的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滑雪车,吵着闹着叫着喊着,不畏严寒不惧风雪。

孩子们在外面玩得兴高采烈,大人们则在屋里忙得不可开交。腊月二十左右,就得开始熬糖了。当时不知这玉米糖怎么个熬法,只见婆婆和母亲们从院子里抱着柴一趟一趟往灶里添,熊熊的火苗煮得大口锅里的热气直往上涌,整个灶屋里都弥漫着这热气,隔着这腾腾的雾,看不清对方的脸。我们在这朦胧里吵闹着,呼喊着,一直等到新熬的糖汁端出来,才齐齐的端着碗一边好吃去了。糖熬出来了,还得做黄豆糖,芝麻糖,玉米坨。过了二十三,还得磨豆腐,炸果子,炸酥肉等。就这样一直忙一直忙,直到把过年所需的所有吃食都通过大人们的双手准备齐全,年也就来了。


3

年都在老屋里过。大人们围着火炕坐一桌,我们小孩子围着灶屋坐一桌。大人们陪着嗲嗲婆婆话家常聊明年的新希望,我们小孩子则叽叽喳喳吵吵嚷嚷,好像要把这老屋的房顶都闹翻过来了。吃完团年饭,老的少的大的小的全聚到院子里,为了这过年的最热闹一项——放烟花。

印象最深的是天女散花。孩子们一人手持一只长长的烟花棒,对着遥远的夜空,看“天女”从手里呼啸而出,冲到十米左右的天空,然后美丽缤纷的绽放开来,撒下流星雨般的花瓣,色彩斑斓,甚是耀眼。我们小孩子的脸也若那盛开的花瓣,一个个笑逐颜开,喜不自禁。绚烂的烟花在这喜庆团圆的夜里竞相绽放,把老屋照得一会儿红一会儿蓝,连对面的雪山也跟着变了颜色。

子时一到,家家户户迎接新年的鞭炮声轰隆炸响,老屋也在这欢快的节奏里闪亮起来。那老的门,老的灶,老的木梯,老的石阶,老的木格窗,老的磨,老的水缸,老的一切,都散发着热闹的气息,让我们童年这最温暖的去处,充满无限的美好。


4

嗲嗲在97年生病了,是胃癌。当时那个医疗条件和家庭条件,医不起。在他生命最后的几天里,他安静地躺在老屋的床上,从不足两尺大的窗口照进昏暗的光,映着他削瘦的脸,曾经那样高大的他就这样恹恹的倦倦的靠在被褥上,等待命运的安排。而我却无能为力,甚至因为害羞或是害怕而没敢去拥抱他一下,继续到野三关上学去了。

等到我再放学回来的时候,嗲嗲已经告别他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屋,告别了我们这一帮总是缠着他叫着他的儿孙,长眠在老屋后面的山坡上。嗲嗲走了两年之后,婆婆也走了。婆婆去世两年后,老屋被拆掉了。我们的乐园,我们的根,就这样随风而去。


5

今年暑假时,和儿子一起去了老屋。远远看见老屋半颓的土墙上生出几棵蒿草,以前的猪圈里全是半人高的杂草。老屋原来的地基还在,伯娘还是打扫得很干净,石磨有磨眼的一半伯娘作了倒杂水的槽,另一半静依在墙角边。后面的竹林密密匝匝,快要伸到老屋的墙里来了,穿过竹林的小路寻不见了。火炕屋后面那颗能结出又酸又甜的桃子的桃子树也砍掉了。门前的丝绵树严严实实的遮住了望向巫山的天空。只有阶岩石上凿的成算棋盘还在,只是再也无人对弈。

伯娘一人住着空荡荡的厢房,她也到了当初婆婆的年纪。只是她的儿孙们都不在身边,她没有像婆婆那样,被那么多的孩子们吵着闹着纠缠着围绕在一起。她一个人静寂的、孤独的守着她的家园。

站在这颓败寂寥的老屋, 我仿佛看见婆婆正提着木桶去给猪喂食。

仿佛看见婆婆养的鸡在院子里踱来踱去。

看见嗲嗲坐在火炕里的断了一只手臂的小椅子上打瞌睡。

看见灶堂里的火烧得正旺,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。

看见那只大灰猫顺着木梯嗖一下爬到了二楼上。

看见五光十色的烟花在下雪的夜空绽放。

看见孩子们在老屋的堂屋里,灶屋里,火炕里,在每个角落打打闹闹嘻嘻哈哈不可开交。

看见父母们围坐在火炕里,爸爸们陪嗲嗲打上大人,母亲们和婆婆唠家常。

……

然而,一眨眼却只见伯娘,躬着腰,在捡拾晒干的豆角。微风吹过,她凌乱的有些斑白的头发在风里飞舞起来。

儿子催促我快回去,这里的一切对于他,没有任何的兴趣。他不知道,这里曾是我们最幸福的乐园。 


     

个人简介:

龙家红,湖北巴东人。一个热爱生活,情感真挚的80后女生,希望能用简单的文字记录生命的美好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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